河東村民得到了相應的補償，憤然離去了。喬寶財家卻哭聲一片，特別是喬寶財婆姨看著狼藉的院落，悲不打一處來，嚎啕大哭起來，哭得撕心裂肺，如同死了親人一般，好幾次哭著哭著昏厥了，家人忙掐人中穴將她救活來過。由於多次在同一地方施救，喬寶財婆姨的鼻唇溝中間出現了一道黑黑的疤痕，如果忘卻她的性別，大多數人以為他是個男人，長了胡子的男人。

喬寶財媳婦的哭聲漸漸變得沙啞，但一點兒也沒有影響到聲音的穿透力，這哭聲籠罩在村子的四面八方，不論哪個方位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，村民們如同面臨天塌地陷的境地，個個臉色僵硬且不停地唏噓悲嘆。唯有爛眼子老漢和憨子媳婦翠玉保持自己的狀態——爛眼子老漢挽著手背靠在自己院墻跟，嘴裏叼著袋旱煙鍋子，面無表情，心猿意馬，很孤寂的樣子。翠玉跟往常一樣，將自己拾掇得幹幹凈凈，無所事事地家門口溜達，只是時不時伸長脖子朝喬寶財家的方向張望一番。

這件事對於喬寶財來說真是飛來橫禍，他內心五味雜陳，又氣又恨，出了惡心事，吃了啞巴虧，不但不能找地方申訴，還得賠上一大筆袁大頭善後。喬寶財雖說現在是大財主，但成為財主之前的辛勤付出可想而知，一分一厘都飽含全家人的血汗，再說了她深知自己的婆姨是一個勤儉持家的婦人，省吃儉用才有了今日之氣象，眼看大把大把的錢財給了他人，自是受氣不過。如此境況，喬寶財心裏豈能沒有鉆心之痛？但又能怪誰，只能怪那個沒有出息的兒子喬雙喜了。

滿院狼藉，碎無一片，喬寶財和大兒子在院子裏翻騰著，盡可能找點兒還沒有打破摔碎的家當，以便將來生活之用。

這喬雙喜放火的那天，早早就離開了家門，說是心裏悶，要去舅舅家玩耍幾日，家人想孩子剛挨了打，心中自是不順，去親戚家串串門消遣消遣時光也沒有什麽大礙，再說舅舅家就此五六裏路，便同意他出門去了。誰能料到這平日裏老實本分的喬雙喜卻去了河東財主王榔頭家，還見人家的草垛點了，引起了一場火災？喬雙喜點著草垛，發現北風越來越大，這火勢借助風力不斷蔓延，一發不可收拾，便心生膽怯跌跌撞撞往回跑，村民發現起火，亂哄哄地前來救火，一個看熱鬧的傻子還將喬雙喜撞翻在地，喬雙喜慌張地從地上爬起，與救火隊伍中的媒婆又撞了個正著。

喬雙喜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，沒有敢再回頭，只是一個勁往回跑，眼看快回自己的村子裏了，他突然停住了腳步，“嗖”的跑進了旁邊的樹林裏，他四下張望了一番，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情況，一切都如同之前那般平靜。當他靜下心，他發現天已經很黑了，這種黑讓他感覺無助，感覺到無力，甚至感覺無法掌控自我——這所有的感覺在他逃跑的過程中，他都沒有感覺到，此時他不知道該何去何從——長了這麽大，盡管幹過很多不著邊的事情，但從來沒有感覺到像這次這麽讓自己恐懼的。他不知道後果會怎樣，各種各樣可怕的處罰在他的腦袋中不由自主地上演，比如鞭笞，比如吊在半空，比如帶上手銬腳鐐游街等等，他渾身顫抖了好幾下，他知道現在回家很可能就是送死，於是他決定在外躲藏一晚，等天亮再作打算。

喬雙喜一直半蹲在樹林裏，直到聽到村裏面狗叫才似乎從迷茫中清醒過來，他要站起來腿卻如同雕塑一樣不能彎曲，站了良久才開始向山上挪動。山上有一座石洞，曾經是村裏人躲土匪時候用過的，廢棄之後，小孩子經常去那裏玩耍，喬雙喜也不例外。他清楚山洞的布局，在這危機時刻，他馬上想到了這座山洞。

第二天，喬雙喜清楚地看到河東村民手持武器到了他們家，他沖動了好幾次，但最終還是決定留在山洞等事情平息了再作打算。

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進，喬雙喜實在有點兒熬不住了，等到天空泛起紅暈，他就從山洞中出來，坐在山洞口，嘴唇幹癟，饑腸轆轆。

春花見劉麻已經穿好衣服，一副甚是不解的表情，也急匆匆穿衣服起來。原來這劉麻要準備點日用器具給喬寶財家送去，春花自然是一萬個同意。

當劉麻懷抱壇壇罐罐到了喬寶財家門口的時候，翠玉也揣著些日常用具到了喬寶財家門口，兩人巧遇，劉麻一副“受驚過度”的樣子，頓時說話磕磕巴巴起來。兩人禮讓一番，最終同時進了喬寶財的家門。沒過幾分鐘時間，喬雙喜狼狽不堪地回來了，只見滿臉滿身都是塵土，身體憔悴了很多。喬寶財見家裏來了客人，便也沒有多說什麽，只是讓喬雙喜洗漱洗漱，好給客人看茶。

等劉麻和翠玉離開之後，喬寶財拿繩子將喬雙喜吊在了房梁上，用柳條擰成的鞭子狠狠抽打他的身體，一抽就是幾十鞭子，抽得喬雙喜渾身是傷，血滲了出來濕了外衣，滴落到了地上。喬寶財婆姨自是心疼兒子，兒子痛苦地在屋外慘叫著，她在裏屋痛苦地顫抖著，不停地留著眼淚。

回到家的劉麻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翠玉的容姿，感覺很甜美很愜意，一個人靠在家門口傻了。這翠玉平日裏很少串門，可能是因為自家男人常不在家，擔心別人說三道四的緣故罷，這一次也算是特殊情況，翠玉特意打扮一番，一副光鮮亮麗雍容華貴的樣子，在鄉下讓人眼前一亮，著實讓劉麻有點兒垂涎了。

約莫十點鐘，春花開始鍋竈上和面，喬曉靜坐在竈火門前不斷續柴禾，娘兩有說有笑，準備做黑面饸饹。不一會工夫，喬曉靜就將一鍋水燒開了，兩人開始壓饸饹，可是春花的面和得太硬了，兩人累得渾身發酸還是壓不出來饸饹面，春花便叫喊劉麻幫忙，這劉麻根本就沒有聽進去，還是一個勁想自己的心思。春花見此狀況，只好改饸饹面為搟面了，只是嘴裏不停地發著牢騷，劉麻極不情願來到了廚房，聽到春花不停地嘟囔自己，便吵了起來。站在一邊的喬曉靜盡力勸他們別吵，兩人沒有一個人聽她的，吵得越來越激烈，吵架變成了打架。劉麻上前從春花手中奪來搟面杖，掄起來就朝春花的身上打去，春花痛得縮成了一團，倒在了地上，劉麻又是一通腳踢拳打，喬曉靜見母親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哀求，便撲上去想拉住劉麻，被劉麻順勢一摔，摔到了廚房的案板上，磕得也躺在了地上。劉麻這才將搟面杖狠狠地摔在地上，背著手出了廚房門，嘴裏還罵著“看那樣子我都煩氣”之類的話。

喬曉靜趕緊上前將母親從地上攙扶起來，只見母親嘴角掛著血，頭發蓬亂，臉色蠟黃，渾身是土，兩個苦命的人抱在了一起，痛哭了起來。哭訴完畢，春花哽咽著囑咐了喬曉靜一句：“別給外人說咱家的事，記住了，誰都別說。”

“為啥不能說，我們兩人都成了人家的出氣筒了。”喬曉靜質問到。

“傻孩子，家醜不可外揚，說出去讓人笑話。”春花將頭發往兩鬢處捋了一下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，“這都是命，是咱娘兩的命啊！”可憐的春花和喬曉靜又一次流出了委屈的淚水，兩人的身體也先後顫抖了幾下。

這劉麻出了廚房，嘴裏叼著旱煙鍋子頭也沒回朝屋後走了，一股股旱煙袋冒出的煙飄在他的頭頂，濃濃的煙草味彌漫在上空。直到夜幕降臨劉麻才回到家來，斜眼瞪了一下坐在炕上做針線活的春花，拉著臉坐在小凳子上，吧嗒吧嗒抽起了煙。

“孩子大了，女大不中留，遲早都要出嫁，我看喬寶財家老二人實誠，對咱孩子也挺上心，家境也好，如果喬寶財願意，我看這事情美得很。”劉麻一袋煙抽完，邊在鞋底子上磕旱煙鍋子，邊撇著嘴有氣無力地說到。

“還不知道孩子咋想呢？”春花將針線扔到針線筐裏，拿笤帚開始掃起炕來。

“她有屁想法，這種事情不都是大人定？”劉麻閉著眼，低著頭。

天黑得很快，沒有月亮，也看不到星星，到處都黑漆漆的，樹木在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，充滿蕭瑟的氣息，令人不寒而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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